The Other Side

"書寫，是為了將瞬眼即逝的細微思緒印刻在紙張上，藉由具體的文字紀錄，記憶得以永久保存。這份文件，是我在民富國小實習一年的碎裂片段，倘若未來有人提起實習生活的話題，那麼，只要翻閱檔案，我便有了讓回憶湧現的憑藉。"

2007年九月

2007年的九月，我踏入了我的實習生涯，帶著不安與期待的心情，踏入了民富國小的大門，8月29號返校日當日，帶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進入我的實習班級－六年十三班。見到輔導老師－范老師，並與其談話後時，她的熱情與風趣頓時讓我安心了不少。剛開學的前三天，雖然老師有著熱絡的相處，但我和學生仍保持著一層距離，原因來自於我擔心若表現的太親切友善，日後將會很難管理學生的常規及秩序，因此，這幾天並無與任何學生有進一步的接觸（但我卻發現學生都在偷偷看我耶！）。不過，范老師卻建議我不需刻意表現的太嚴肅，因為班上的學生普遍都很乖巧懂事，而范老師也習慣以較為柔軟的方式與學生相處。執此之故，我決定每日都要以迷人的微笑踏進教室，讓孩子們感受到我的善意與溫柔！

在第一個月的級務實習中，我還未被指派擔任學科的教學，大部分的時間，就是坐在教室後面，觀摩老師教學的技巧方法，觀察學生的上課狀態，下課時，則試著花時間去認識還算陌生的孩子們。這個月的心情是緊張與不安的，尤其是每天早晨要踏進教室門口的那一剎那，似乎都感覺到教室內有一股無以名狀的低氣壓沉伏在內，因此腳步不自覺的變得沉重，偶爾，我會發現自己的眼神無法直視著孩子的眼神，而學生突然的凝視也會讓我不知所措，常常是四目相對了兩三秒我遍及著把頭轉開，也許是剛從學生的身分突然轉變為實習老師，還有點不適應與不習慣吧！在短時間內，要我變成30個學生心中有領導能力的老師，對我而言，還是一座難以攀越的高牆，站在60顆眼睛的前面，我會顯得有些不自信與不自在，好像身體的每一部分都被窺探著，無處可躲的窘狀讓我越顯笨拙。為此問題所苦惱的我，便向研究所以擔任教師多年的同窗好友求救，希望能立即找到解決之道，不過，諮詢的結果不外乎是經驗的累積、心態的調適、習慣的問題等…我不用問也知道的答案，也許，真的需要時間磨練吧…

如果有一顆藥丸，吃了，就能變成一個老師，那該有多好啊！


2007年十月

十月份，與班上的特殊學生正面交鋒，由於他的暴力傾向與肢體語彙，讓我在面對他時會有些愼戒恐懼，與范老師討論後，得知他在家庭生活的狀況似乎有些問題，加上他個人先天的情緒障礙，才會導致他在學校的不良品行。我提醒自己千萬不可為這類的孩子貼上「不正常」的標籤，雖然在心態上可以理解他的狀況，但在實際的互動卻仍不知該怎麼進行才會得當？范老師給我我一些建議，大抵是說我不需要用強硬的態度去與此位學生碰撞，而是要以與其建立各種約定與條件的方式來相處，嘗試過後，我發現此法果真生效，很慶幸自己有個還不錯的開始。

其實這個學生除了在情緒掌控的不穩定較令人頭痛外，他其實是一個頭腦靈巧的聰明學生，他對於老師對他所提出的要求與指責，往往第一個反應是質問老師的要求的不合理之處，而且他的邏輯反應相當敏捷，常常會利用「詭辯」、「模稜兩可」的言語方式與老師理論，因此在與他溝通時，頭腦是必須要相當清楚的
，否則就可能落入他的邏輯中，被他牽著走。在往後的每一次小對立與衝突中，我發現他越是盛怒，頭腦便轉的越快，就這一點觀察而言，我其實是很讚賞這位孩子的，此外，他對於「帝國主義」、「軍事策略」、「科技武器」等相關議題還有著相當程度的喜好，當然會喜歡這樣偏向暴力色彩的議題多少與他的易怒性格有關，然而，每當看到他手裡捧著希特勒傳記、謀城攻略、世界大戰等級具深的書籍在閱讀時，我便會在他身上看見光彩，因為他閱讀時專注沉迷的神情，以及閱畢後的與人分享心得在在都讓我相當著迷，這個年紀的學生很少能如他般投注大量心力到深度閱讀中，因此在我看來，他是個相當優秀的孩子！

另外，班上有兩個女孩子也相當引起我的注意，因為她們常拿在手上閱讀的書，竟是《風之影》、《偷書賊》、《不存在的女兒》等相當有文學性的作品，這些書都有一部分是我最近正擺在案頭拜讀的作品，我十分好奇她們怎會對書中的內容有所瞭解，因此我常常在一旁偷偷觀察著她們閱讀時的外顯反應，希望能藉此知道她們的閱讀程度。有一次，我看見其中一個女學生讀著《不存在的女兒》，頻頻的以手拭淚，在她的臉上顯露出了即為悲傷的光暈，那一刻，我突然感到一陣強烈的悸働，眼角也不自覺的盈滿了淚水，雖然我與她並沒有實際的言語交談，但我卻能透過她的情緒感覺到我們有著共同的感受。後來的一個下午，那位學生跑來問我，問我有沒有讀過《不存在的女兒》，當我對她點頭以示後，她臉上的表情我一輩子也忘不了，那是一種稚氣未脫中帶點風霜倉涼的矛盾，十分的真實，十分的複雜，十分的耐人尋味…這是我在實習前從未預想到的美好經驗。之前，心中所想的不外乎就是想要趕快把教師的身分扮演的得心應手、怎麼做才制得住學生、如何教才能讓學生成績進步等實際的問題，沒料到這突來的意外發現讓我對於教育工作又有了另一層不一樣的體會，我開始思考，老師這行業，也許是個有趣的工作，以前只看到了相當務實的那一面而少了感動，因此無法觸動我對這個行業的認同感，但是，人生之路滿是驚喜，誰又能想到我竟在以前有些排斥的工作中，找到感動…

2007年十一月

十一月，是我的誕生月份，依照過去的經驗，這個月份通常不會是太好過的一個月份。果然，我在數學的教學上開始抓不到節奏感，在講台上解說題目，往往是自搞到昏頭轉向，台下也聽得一頭霧水。很多次，本以為已經很順暢的把觀念或解題方式交代的極為清楚了，點同學上台解題後，才發現他/她們根本無法吸收我所講授的內容。下課時，會有幾個跟我就有私下互動的同學，主動靠過來，向我抱怨我教學的節奏太快，他/她們還沒理解當下的內容時，我已經跳另一個部分去了。這個問題重挫了我的信心，更加深了我對數學的恐懼（從小到大我最爛的科目！）。到底該怎麼做，才有辦法把這個麻煩的科目搞定呢？

抓不住教學要領的我，當然學生在段考的表現，是相當的慘不忍睹，但我也不自覺納悶，這些題目幾乎都是習作上的題型，甚或更簡單，為什麼他/她們平常寫習作都沒什麼問題，考試時問題卻全部都跑出來，這中間是出了哪些錯呢？檢討自己，在教學上的確有些不穩當，但我會重複許多次的解題步驟好讓大部分的學生都能理解，而點人上台解題他/她們往往也都能抓到解題的要點，習作也寫的可圈可點，但碰到考試時，卻是這般的表現。考完試後，我向范老師請教著個問題，她說其實現在的學生往往沒有回家複習功課的習慣，也許課堂上有辦法解決習題，但那是在老師解說完後的立即應用，印象還很深刻，當然能把題目解開，但回家後常常就把當日所學給拋到九霄雲外，因此老師必須時常進行小考，學生才會感到壓力而複習課業。這次的數學，我讓他/她們過得太逍遙自在了，考試次數太少，態度也太柔軟，因此學生自然不會在意老師的要求。有了這次教訓後，我必須調整自己的教學技巧，也許是得軟硬兼施，也必須時常讓他/她們做測驗卷，希望能在「教數學」這件事上，有所長進，加油！

2007年十二月

不知道爲什麼，國小的校慶運動會總是喜歡在寒冷的十二月舉行，刺骨的冷風與熱血的各種田競比賽怎麼想，就是很難聯想在一起。不過也許在寒冷中運動，所達到加速血氣循環之功效，能讓寒冬暈上一筆暖和的氣息，這麼一想，口中呼出的霧氣，似乎讓人在氤氳中，隱約看見幸福的形狀。不過，今年的民富校慶，剛好就這麼不湊巧的不舉行運動會，而是以園遊會的方式來慶祝節日。因此，在校慶到來的前幾週，范老師不時的便會找時間與學生們共同商討班上要販賣什麼商品。當然，玩樂心態成分居多的學生們，毎次都讓沸沸洋洋的討論變質成立法院的吵鬧大會，這幾天下來，我們發脾氣的次數是一直成等比級數的增加。學生的心開始浮躁，往往像脫韁的野馬般直衝猛撞，老師便要想盡各種方式將馬兒安撫好，讓腳步能回到安穩平衡的狀態。幸然，六年級的孩子們大部分都已經懂得事情的權衡輕重，因此只要勸之以理，並加以嚴格要求，他/她們便懂得自我約束。

而十二月還有另外一個重要的節慶，那便是充滿禮物與餅乾的聖誕節（當然，這個閃亮亮的節日，有九成高的成分是資本主義商品拜物洗腦下的產物），「不免俗」的，我們開始裝點教室內的佈置，將牆上掛滿象徵歡樂聖誕的可愛飾品，整間教室頓時變得五彩繽紛，盈溢著隨時聖誕老人隨時都有可能敲門進來的喜悅感。聖誕節當日，我收到許多小朋友們的卡片祝福，望著這些制式空泛的祝福文字內容，我不禁想著，也許，聖誕老人真的只活在小孩的心中…這兩個重大的節日讓十二月的校園變得活潑，在這股愉悅氛圍的薰染下，我站在台上上起國文也格外的起勁，甚至有時起勁到近乎表演的程度，學生們似乎也感受到了這個細微的變化，上起課來亦是興致蓬勃，因此，這個月的教學，大致上還算順暢。

不過，生活中總是有些突如其來的意外，讓人歡喜的心情嘎然而止，雖然是一樁常見的學生暴力事件，卻帶給了許多意外的省思與想法。在某一堂的代課上，有個學生因不服我的管教而發怒，無法自制的將教室窗戶玻璃給打破，以前自己當學生時每次聽到隔壁班級有玻璃破掉的聲音，都是滿腦子好奇與有趣，恨不得到可以到現場看個究竟。如今當自己的學生在我面前做出這樣的舉動時，我卻是感到緊繃與壓力，同時也感到深深的無奈，現在的孩子的情緒管理怎麼會這麼差呢？但是，我們也曾經年少過，這樣的畫面我們也並不陌生，我不禁這麼想著：是不是在毎個人的童年中，都共有著一部分的記憶畫面是破碎的玻璃與飛落的桌椅？如果我們都曾經衝動與無知，那麼，在那段懵懂歲月中的幹架與皮鞭，代表著什麼呢？或許我們的內心都渴望一直做個任性的「小孩」，想生氣就生氣，想罵人就罵人，想打人就打人，可以不受拘束規範的恣意妄為，而來自社會規範的種種要求與標準，則不停的抑制打壓我們最原初的本能慾望，將我們從野蠻的行為中解救出來，調教成一個文明教養的「大人」，然後，我們便開始習慣壓抑、忍耐自己內心的渴望，我們甚至開始變得有些虛偽、造作，開始懂得因應場合而作出不同的反應表現，知道該怎麼作才會得到他人的認同與喜愛，我們終於甩掉那個討人厭的任性小孩，我們最後變成了一個懂事的大人…究竟，這樣的蛻變是好是壞，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在我身體內的那個任性小孩並沒有消失，只是悄悄的睡著，時而探頭打個照面，提醒著我要偶爾暫時忘卻外在的世俗規約，傾聽內心真實的聲音。因此，當學生用憤怒的雙拳打破玻璃時，我並沒有立即打壓他的行為，只是輕輕的問他一聲，「手有受傷嗎？要不要去保健室擦藥？」然後，在我的眼前，以及學生的雙眸中，我看到了一個天真無邪，咧嘴大笑的小孩…

2008年一月

新的一年，教室的前後門都貼上了喜氣洋洋的大紅春聯，而這喜氣的顏色除了代表傳統新年的逐漸到來，也暗示著寒假的日趨愈近，因此，課餘之間，常聽到學生們熱絡的討論著寒假計畫。其實仔細想想，當小孩子真的是很幸福的，因為，他/她們可以從很細微的事物中得到極大的喜樂，也許只是在寒假可以到同學家玩上一天，也許只是父母親要帶孩子到南部玩個三天二夜，也許只是哪裡也不去，待在家裡發呆一整天，他/她們都會為此興奮不已。而身為大人的我們，卻計畫著想要用年假出國、想要用年終買名牌、想要今年賺更多錢，人的胃口，隨著年紀的增長，也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難滿足。因此，每當孩子們圍繞在我身邊談論著寒假計畫時，我總是笑得比他/她們開心，孩子們的單純讓我的煩惱與慾望暫時被拋到九霄雲外，當下我只想純粹的同著他/她們享受著簡單卻又真實的小小夢想。看著一張張小嘴喜孜孜的開合著，我的嘴角，也不自覺的上揚了。

而這學期期末的班上氣氛，除了寒假與過年的到來而顯得愉快外，孩子們的國文科期末考成績也讓孩子們感到興奮，當然，我也因此感到欣慰，不過，我有自覺這次的教學之所以有成效，是因為本身的思考調性本來就較偏右腦，因此我教起藝文類科目，感覺相當的熟悉，因為不過就是把平日的思考方式應用到課堂上罷了。然而，數學一科的夢魘仍舊虎視眈眈的伺機要把我吞沒，下學期我還有一次段考必須負責數學，現在想起，便感沉重，希望在下一次的數學教學，我能避免先前所犯的錯誤，再一次，加油！

2008年二月

這學期的第一個月，我教授的科目是國文科，有了上學期的經驗之後，這次上來更是得心易手，而經過半年的磨練，我對班級經營的掌控也有了一套自己的方法，雖然不見得純熟老練，但倒也能將學生的學習狀態維持在一定的標準之上。這學期也是學生們在民富的最後一學期了，因此，班上開始盛行起寫畢業紀念冊的活動，每節下課看到的景象不外乎大家忙著交換著冊子，想當然爾，我的桌上也多了好幾本冊子等著我書寫，這些冊子的內容與我兒時記憶中的畢業紀念冊，其實大同小異，不外乎包括了基本資料、喜好調查、心中的話…等一些很制式的格式，唯一能表現出真實情感的，大概只有「心中的話」這個表格了。因此，我很要求自己能在這個表格中寫出對每個學生不同的鼓勵話語與勉勵，用心書寫的結果，當然就是越寫越感傷，因為想到只剩下4個月能和這群小鬼頭們相處在一起，難免隱約感到離別之情。學生們都很清楚，我是個感情外放的老師，常常在課堂上說到感性之處時，會出現顫抖的聲調與微閃的淚光。儘管冊子中的內容寫得有些肉麻，但學生拿到手時，不但沒有說出老師好噁心之類的話語，反而都會用很感激的言語與表情向我的用心書寫致謝，我想這大概也是因為他/她們早已習慣我的豐沛情感。